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老人言 作者：严 榕 来源：《语文教学与研究·上旬刊》 2015年第6期 常听过来人不无抱怨的正色警示：不听老人言，吃亏在眼前 于是“老人言”就被赋予了一层严肃而不可侵犯的浓重色彩。 其实在我的记忆中，有几位可亲可敬的老人留下的话，没有这般说教色彩，虽是无意中的随口一说，但在我的心中，倒是种下了许多种子并慢慢长成为蓬蓬勃勃的幼苗，待我成年后悟出其中的道理，方才发现他们的朴素话语也饱含着春风化雨的温柔力量。 奶奶说 小时候，大约是六到十岁吧。那一段时间是跟随着奶奶长大的。奶奶为人热情爽朗，勤劳朴实。在我的记忆里，即使我做错了什么事，她也从不声色俱厉的指责我的过失，只是偶尔面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不悦，然后便是温声细语的指出来。所以那时的我便养成了凡事小心的习惯，只为不要看到奶奶脸上一闪而过的阴云。 记得有一次，奶奶在灶间做午饭，正午的阳光透过亮瓦照进几道光柱，满屋子弥散着锅灶间清爽的炒黄瓜味儿、酸辣椒炒腊瘦肉的诱人香味儿、还有酸酸辣辣的炸胡椒味儿，直钻进我的鼻子，奶奶一会儿在砧板上擦擦擦的切菜，一会儿又转身在锅里翻炒，也时不时被“噗呲”一声腾起的油烟呛得连声咳嗽。我在灶门那儿添柴火，透过氤氲的油烟在她间歇时和她说上几句话，只能做这点事而已。 后来口渴，去堂屋倒水喝，我才发现水瓶里的水所剩不多，于是便自告奋勇的去灶屋旁的“火笼”（农家生火烧柴烤火兼烧水的屋子）生火烧水去了。 平时虽见得多，但自己动手的时候倒是不多，因为奶奶向来疼爱我，并不要求我做。我架了许多枯树枝，又压了许多干柴，从灶膛夹出几个燃得通红还冒着浓烟的柴火头，塞在一大堆柴里面，窃喜。以为这样大功告成，待会儿熊熊大火燃起来，伸出火舌贪婪的舔着黑黑的铜壶，水便会冒出快活的泡泡，吹出愉快的口哨声。 不料，燃烧的柴头在一大堆柴火的簇拥下，竟被同化，一会就熄灭了。我找来吹火筒，对着它一顿猛吹，吹得腮帮子生疼，它竞丝毫没有要燃烧起来的架势。奶奶还忙着，我不好意思说我架不了火，更不好意思请她帮忙。一个人在冷冷的火笼急得掉下泪来。 这时，奶奶的声音传来，没燃啊这火我见她高大的身影已近了，赶紧借着屋内昏暗的光线，擦干了泪。 奶奶蹲下来。用火钳三下两下把我堆的那一大堆柴火掏空，把熄了一半的火头放在下面，侧着头对着它轻轻吹了几下，那火就竟然很听话似的燃烧起来，燃得旺旺的。我呆呆的看着，心里沮丧到了极点，只觉得自己好笨连火都生不了 奶奶看着我，露出慈祥的笑容，说：“火要空心，人要忠心要记住啊”闪闪的火光映照着她温暖的脸庞，我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。那时只是记住了火要空心这个生火的技巧。 后来随着年岁渐长，在纷繁复杂的人世间，我慢慢明白，人要忠心这是一条多么重要的做人准则：忠心不二，忠于自己的内心，忠于自己的信仰，忠于自己的爱情、婚姻、家庭、事业。如果做不到，岂不是和那堆我没生着的火一般，生命黯然失色、黯淡无光么? 外婆说 外婆是个和蔼可亲的老人，早年当过妇女主任几十年，又会接生，还会点风水，我一直觉得她是无所不能的。 到了晚年，不能再东奔西走的年岁，我们做儿孙的以为她会闲下来，好好享受儿孙绕膝的天伦之乐。可不曾想，她又忙起了地里的农活儿：春天播种，夏天锄草，秋天收获。于是乎，土地成了她的主阵地：种油菜、排土豆、掰玉米、割麦子、收黄豆，周而复始，她和外公总是在地里忙碌着，回回去看他们，总是奔到田间地头，帮一把，看他们在田垄间俯身弯腰劳作的背影，就忍不住心疼的抱怨：种这么多干什么?够吃不就行了?有一次，我又这样埋怨后，外婆说：人勤地不懒嘛显得很轻松的样子。 想想他们，似乎只有到了北风呼啸，白雪飘飘的季节才会不那么忙碌，冬日里，老两口坐在温暖的炉火边，烤着火，打打盹儿，说说闲话，看看窗外飘舞的雪花，那意境与叶芝诗中的情形倒有几分相似呢。虽没有诗意，倒也动人。只是实际上哪有如此闲适安逸呢?扳着指头数数，呀快过年了 儿孙该回来了于是，他们再也坐不住了，起身泡豆子打豆腐、准备麦芽熬麻糖、到雪地里砍柴…做好一切迎接儿孙，迎接过年的准备。所以，一年四季，外婆外公都是忙碌着的。 直到外婆去世的前几分钟，她还坐在道场边的太阳光下，剥了满满一瓢的蒜瓣儿。料理后事时，舅妈含着泪说，我们后厨做菜用的可是你外婆亲手剥的蒜瓣儿啊 外婆的一生，平凡又不平凡。她用前半生为乡邻奔波，用后半生与土地亲近，她去世后前来吊唁的乡亲站得几乎没有立足之地，她家的粮仓堆满了各种粮食。 诚如她所言：人勤地不懒。是啊，只要勤劳，生命的绿地便会生意葱茏。 姥尕说 这个称呼实在是怪怪的，母亲的奶奶，我们当地称为“姥尕”，这称呼会让一般人不明就里，所以做个解释。 姥尕一辈子历经艰难坎坷，小时候我听她讲，她和姥外公成亲才十六七岁，情深意浓。在解放前兵荒马乱的年月，一起逃进深山躲壮丁，不曾想，还是被同族的堂弟告了密，两人被凶神恶煞的保长生生的拆散，两人哭得肝肠寸断撕心裂肺啊，姥外公被抓走时一路流泪，姥尕被关在戒备森严的小楼上，后来费尽周折总算逃了出来，她檫干眼泪，用箩筐挑着我外公、姑婆婆这几个孩子，一路翻山越岭，又逃到了远离家乡的深山老林里避难。 深沉如墨的暗夜里，老虎瞪着血红的眼自远而近的咆哮着，一下一下的拱姥尕亲手搭建的窝棚，姥尕说：孩子们都被吓得说不出话来，惊恐万状的扑在她怀里，她牙疼得要命，但呻吟也不敢，只得屏住呼吸，待老虎失望的远去，才敢小声说话。那是个多么让人颤栗心惊的难眠之夜啊，真是出了狼窝又入虎穴就这样一路逃亡，她用不断搬家的方式等待姥外公的平安归来。那年头，她老人家带着孩子先后搬了十一次家，最后到天宝寨安家，在这个小村子里，她苦等姥外公好多年，可最后等到的却是姥外公被国民党军队带去了台湾，生死难料恐怕再也回不来了的消息。 无望之下，她才与村里的秦姓老外公结合。相守几十载，虽无子嗣，但也平安喜乐，相濡以沫，算是上天对一个历经磨难的旧时代坚强女子的最大眷顾吧。多年后姥外公堂弟的后代们辗转打听到姥尕的住处，一路奔波，带着赎罪的心情来看望姥尕，姥尕笑语盈盈的招待多年未走动的亲人，丝毫不提当年的仇恨，似乎忘却了那段苦大仇深的艰难岁月。 可惜，后来秦姓老外公撒手人寰，只留下姥尕孤独一人。姑婆婆不忍心让她留在老家，于是接她过去，离开了老房子和土地，姥尕任劳任怨的劳动本色不变，她又相继带大了孙子孙女以及他们的孩子，八十岁高龄还能动作麻利的围着锅台做出喷香可口的饭菜。 有一次，她做饭，我帮着生火，她一边笑吟吟的挖出她亲手种的苦瓜的瓤儿，一边对我说：“看看，苦瓜可是个好东西 它只苦自家，不苦人家”我这才知道，原来苦苦的苦瓜跟任何原料混炒，都不会把苦味儿传染给其他的食材。 现在姥尕已去世多年，细想她这句话，方才咂摸出这句话中包含的深意．苦瓜只苦自家不苦人家，不正是老外婆一生的真实写照吗?隐忍，勇敢，宽容，朴实，坚毅，这就我可敬的姥尕啊 用自己的苦，换来身边人的喜乐，这就是我亲亲的姥尕。 掐指一算，三位可亲可敬的老人都已逝去多年，长眠在老家的田野上，老屋旁，只有坟前的野草年年绿了又黄，黄了又绿，旁边的野花在故乡的清风中温柔的摇曳。每年给她们上坟，忆起她们劳作的身影，她们那朴素亲切的话语便会穿过岁月的烟尘，在我耳边久久回响… 严榕，青年语文教师，现居湖北保康。除教学教研之外，创作有大量生活散文。 本文来源：https://www.dywdw.cn/6a9f9c08af51f01dc281e53a580216fc710a539b.html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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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2-12-30
